回到宿舍后，普蕾西莉娅去饮水机上接了一壶开水，给艾丽卡报了一杯久违的红茶，现在已经十一点，但二人依然毫无睡意。
回到房间后，普蕾西莉娅立刻锁上了房门，接下来的对话她可不想让别人听见，要是被宪法保卫局干员听到了那可就更要命了。
“先不管你的身份如何了，你讲的那个故事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故事啊，”艾丽卡握住茶杯，“你听出来了吧，埃斯卜阿和莱文叶。”
是的，普蕾西莉娅清楚，这两个人名分别对应法兰特语中的“希望”和“守夜”。
“我对这个社会失望透了，在这种社会中我们身为人的价值是什么？”
坐在折叠桌前的椅子上，艾丽卡向普蕾西莉娅说着她平日里不敢说的话。
“三百多年前启蒙运动的时候，哲学家们认为自由是人的本质，我们可以顺从自己的意愿去改造世界认识世界。”
艾丽卡顺手拿起了一本《理性批判》，这是她前几天在图书馆借来的书。
“但是现在呢？我们却要服从于所谓的‘社会发展’，将个人的自由抹杀的一干二净，将人贬低到和动物沦为一谈，去进行那可笑的‘优胜劣汰’！”
越说越生气，艾丽卡已经好久都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了，这也是普蕾西莉娅未曾见过的她。
“自由被抛弃，在这个社会中人不再是人，这种社会留着有什么用？”
还想再说些什么，但似乎全部的情感都已经在这短短几句话中发泄殆尽，艾丽卡平静下来，喝了口红茶，等待着普蕾西莉娅的回复。
普蕾西莉娅这边，心情则更加激动，艾丽卡明显地已经完全接受了古典哲学的观点，只差一步她就能迈入施瓦科主义了。
没想到普蕾西莉娅以前认为的最应该吊死在路灯杆子上的她，现在却成了最有望转化为同志的人。
“艾丽卡，你知道‘异化’吗？”
艾丽卡摇了摇头。
拉开椅子坐在了艾丽卡对面，普蕾西莉娅向她讲解起了施瓦科主义的知识。
“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在于人能够进行生产，在生产中得到满足，获得自身的发展——这个结论，你哲学再向后学一学就知道了。”
不过，普蕾西莉娅也清楚，艾丽卡在一般情况下是学不到这个的，《书报审查法》早已禁止了施瓦科主义图书的传播，这么说只是方便艾丽卡接受而已。
“所谓异化，指生产不再是为了人的全面发展而进行，而是为了获取利润以扩大再生产而进行，”普蕾西莉娅接着说下去，“经济在社会中往往占据决定性因素，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吧？”
艾丽卡点了点头。
这孩子还挺乖的，普蕾西莉娅以前和其他人讲的时候说不定会和对方吵起来，艾丽卡却是安静到让她都觉得有些异常了。
“所以，一旦生产被异化，整个社会也就被异化了，现行的生产制度是我们社会一切苦难的源泉。”
再次看向艾丽卡，她的眼睛似乎闪着一丝微弱的光芒，这是她此前所未曾接触过的观点，艾丽卡此前读到过安阳作家写的一句“兴百姓苦，亡百姓苦”，仔细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，无论哪个国家，哪个时代，百姓永远都在受苦，尽管启蒙运动时期哲学家们提出“人的本质是自由”，但是百姓却一直都缺乏发展自己的自由，过着称不上是“人”的生活，而现在，除了极少数的社会上层，几乎所有人都被强行与“社会发展”绑定，为了社会发展要放弃自己的一切自由。
随着历史进程的发展，人在社会中一再丧失，最后人会迎来毁灭，堕落到和动物别无二致——艾丽卡以前是这么认为的。
但现在，她稍微有了一点希望，此前虚无缥缈的“历史进程”在这时有了实体，改变普蕾西莉娅口中的“生产制度”就能够有机会改变历史进程。
看来，希望尚存。
不过，希望渺茫。
“即便如此，我们大概也是莱文叶吧。”艾丽卡看向了窗外，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漆黑的大海，“在这长夜中，我们将度过一生，升阳就由后人去见证。”
说完这句话后，那份微弱的光芒也从艾丽卡的眼中消失了，普蕾西莉娅感受得到，那种明知解决方法却无力付诸实施的绝望感。
“说起来，普蕾西莉娅，你这些知识从哪里学到的？”
作为一个资深书虫，刚才这番对话彻底勾起了艾丽卡的求知欲。
“这些啊，是施瓦科主义的内容哦。”
普蕾西莉娅毫不犹豫地说出了真话，艾丽卡询问她这个问题是她早就预料到的，她决定到这种时候就豁出去试一试，毕竟艾丽卡也不像是会把她举报到宪法保卫局的那种人。
“施瓦科主义啊，”艾丽卡沉思了起来，但却没有丝毫惊讶，“普蕾西莉娅，以后多教我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吗？”
“嚯，这么大胆，你不害怕吗艾丽卡？”
施瓦科主义在特里森国内是严禁传播的意识形态，而艾丽卡作为总理的女儿，一旦被人知道学习施瓦科主义，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。
“说不害怕是假的，但是……我很好奇！”
现在的艾丽卡完全被求知欲操控了，以前也有好多次这种情况，平常感情单一的她，一旦遇到让她情感活跃的事情就会瞬间失控，干什么事都会不过脑子。
“不不不艾丽卡，你需要冷静，仔细思考思考，你需要知道这种东西给你带来了多大的风险。”
普蕾西莉娅给她算起了一笔账。
“你想啊，施瓦科主义是在特里森国内禁止传播的，被宪法保卫局抓住后关监狱乃至死刑的大有人在，你如果被抓住了，会怎么样？你可是总理的女儿，到时候，你的存在对于总理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危险，难逃一死啊，你还有个弟弟需要你保护，所以不要做这么冒险的事情，艾丽卡。”
尽管平日里普蕾西莉娅明显要更活泼一点，但她发现，艾丽卡在很多时候也并非想她看起来的那样沉着可靠，艾丽卡其实是怕犯错才干什么事都十分稳重，自己则是因为游刃有余才这么活泼好动。
艾丽卡听完普蕾西莉娅的话后也冷静了下来，正如普雷西利亚所说，单纯的想满足求知欲就去冒这个险，不值得，她一面品着茶，一面又在想着其他的东西。
普蕾西莉娅劝阻艾丽卡学习施瓦科主义，一方面是因为普蕾西莉娅确实想要保护住艾丽卡，艾丽卡身为总理的女儿，平日里监视她的人肯定是不少的，被发现的几率就比常人更大，再怎么说不能随便让朋友冒这么大的险；而另一方面，艾丽卡的特殊身份，对革命而言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棋子，在征求卢卡斯的意见之前，普蕾西莉娅不希望对艾丽卡造成太大的影响。
虽然打心底里不想让艾丽卡牵扯到复杂的政治斗争中，但为了一个阶级的解放而牺牲一个人，再划算不过了，革命追求最小的牺牲，但不可能所有革命者都活着见到新世界。而就算把艾丽卡带入政治斗争中，也要尽力保证她的安全，普蕾西莉娅暗自下了这样的决心。
奇怪，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意艾丽卡的？
在两人十分默契地思考了几分钟后，艾丽卡发话了。
“那……我就听你的，这些事情还是少知道些比较好。”
“是吧，艾丽卡你就安安心心地当日子人就好。”
两人都松了一口气，相视而笑，这是她们第一次讨论如此严肃的话题，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了下来，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。
“不早了，睡觉吧。”
艾丽卡喝尽了茶杯中最后一点茶，着手收拾起茶具。
“对了，普蕾西莉娅。”
“嗯？怎么？”普蕾西莉娅略显懒散地转过头。
“你的泡茶技艺有待提升。”
“现在是该说这种话的时候吗？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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